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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权利不让你讲话?谁有权利杀你?《男言之瘾》

文|Rebecca Solnit

译|徐立妍

  我还是不知道莎莉和我何必自找麻烦,跑去亚斯本山中森林里的那场派对,宴会上的人年纪都比我们大也出奇无趣,他们老到即使我们两人都已经四十好几,还是足以称为派对上的年轻女士。房子非常漂亮,这间坚固的木屋位於九千英尺的高山上,屋里装饰着马鹿角、原住民风格的编织毯以及烧柴取暖的壁炉。我们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主人却开口了:「别走,再待一下子跟我聊聊吧。」这位气宇轩昂的男性赚了非常多钱。

  他让我们一直等待着,看着其他宾客陆续起身离开走入门外的夏夜中,然後才带我们在他那张纹理分明的木桌前坐下,对我说:「怎麽样?听说你写了几本书。」

  我回答:「确实写了好几本。」

  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在鼓励朋友十七岁的孩子谈谈自己的长笛练得如何,「那你的书都在写什麽?」

  其实这几本书的主题都大相迳庭,当时已经出版了六、七本,不过我只开口谈起二○○三年夏天最新出版的那一本,书名是《阴影之河:埃德沃德.迈布里奇与发展科技的蛮荒西部》(River of Shadows: Eadweard Muybridge and the Technological Wild West),这本书写的是时空概念的灭绝与日常生活的工业化。

  我提到迈布里奇之後他很快就打断我:「那你有没有听说今年刚出版了一本讨论迈布里奇的非常重要的着作?」

  对方已经指定要我扮演天真无邪的少女,而我也入戏颇深,因此完全愿意考虑,或许同一时间可能还出版了另一本讨论同样主题的书,而我不知为何竟忽略了。他已经开始跟我谈起那本重要着作,脸上挂着那种我太过熟悉的得意洋洋,一个男人滔滔不绝时就会如此,双眼直直盯着自身权威国度那模糊的遥远地平线。

  这里容我先声明,我生活中存在着许多友善的男性,从我年轻时起遇过的编辑名单也有一长串,不过他们都愿意聆听我说的话、给予鼓励并帮我出版着作,还有我总是无比慷慨的弟弟,也有最棒的朋友,我还记得在佩伦老师课堂上讲解乔叟的《坎特伯里故事集》中有一位书记,而这些朋友可以说就像这位书记一样:「他既乐於学习也乐於教导。」不过,也有像他这种其他男性。於是,重要着作先生就这样自鸣得意地谈论着这本我应该要知道的书,然後莎莉打断了他说:「那就是她写的。」总之她想要打断他的话。

  但他还是自己讲个不停,莎莉得说「那就是她写的」三、四次,然後他才终於听进去。接着就像十九世纪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他脸上没了血色,我确实就是那本重要着作的作者,结果他根本没读过,只是几个月前在《纽约时报书评》上看过,他的世界原本整理成井然有序的分类,如今显得混乱无章,让他惊吓到说不出话来—但只维持了一下子,接着又是雄辩滔滔。身为女性,我们很有礼貌地走到他听不见的地方才开始大笑,而且一笑就实在停不下来。

  沉默的滑坡

  没错,两种性别的人们都会在各种场合突然冒出头来,大谈不相关的事情和阴谋论,不过在我的经验当中,像这样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还大摇大摆拿出挑衅般自信的,确实有性别之分。男人总会向我和其他女人谆谆教诲,无论他们自己知不知道在讲什麽,有些男人是这样。

  每个女人都懂我在说什麽,而有时候,这样的预设心态对任何领域的女人来说都很难做:让女人无法发声,而就算她们胆敢开口也没人会听;这样的动作就和在街上的骚扰一样,将年轻女性压迫得不敢说话,让她们清楚这不是她们的世界。这样的心态将我们训练成自我怀疑、自我限缩,同时也助长了男性毫无根据的过度自信。

  别忘了,我比大多数女人更加确信自己有权思考并发声,而我也学会了,稍微抱持自我怀疑是很好的工具,有助於修正、理解、聆听及进步,但是太多则会令人动弹不得,而完全的自信又会制造出傲慢的白痴;各个性别就在这两种极端之间游移,而其中有一段令人开心的中庸之道,我们都应该抵达这段互相让步的温暖赤道带。

  我年纪很轻时,才刚开始搞懂女性主义是怎麽回事、为何有其必要性,当时我男朋友的叔叔是位核子物理学家,某年圣诞节他聊起他们核弹工程人员居住的郊区社区中,一位邻居的妻子大半夜全身赤裸跑出家门,大喊着她丈夫想要杀她──口气就像这是段轻松有趣的故事。我问道,你怎麽知道他没有想要杀她?他耐着性子解释说,他们都是受人敬重的中产阶级,因此她的片面之辞根本不足以解释为什麽要逃离家中大喊着丈夫想要杀她,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说她疯了……

  女性主义不断努力争取要让强暴、约会强暴、婚内强暴、家暴和职场性骚扰在法律上足以成罪,而其核心就是必须让女性具有可信度、让女性能够发声。

  谁有权利杀你?

  让我们谈谈在我居住的城市所发生的一起事件吧,二○一三年一月我正在为这篇文章调查研究时,这是那个月当地报纸报导的众多男性攻击女性事件之一:

  警方发言人今天表示,周一晚间在旧金山田德隆地区,一名女性走在路上因拒绝了一名男性的搭讪而遭刺伤。警方发言人说,三十三岁的受害者走在街上时,一名陌生人上前想与她攀谈,而受害者拒绝之後,男子变得非常恼怒,便划伤受害者的脸并刺伤她的手臂。

  换句话说,这名男子认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所选定的受害者并没有权利及自由,而他自己却有权利能够控制并惩罚她。这点应该会让我们记得,暴力首先就是要展现独裁专制,都是以这个前提开始:我有权利控制你。

  这套独裁专制的终极版本就是谋杀,凶手藉此主张他有权利决定你是死是活,这是控制一个人的最终手段。即使你听话顺从也可能如此,因为想要控制的慾望源自於愤怒,光是顺从并无法安抚,不论在这样的行为之下隐藏着何等恐惧、何等脆弱感;控制慾的源头还包含了应得的权利感,认为自己理应能够伤害其他人,甚至杀死其他人,让加害者及受害者都感到悲惨不已。

  至於我居住的城市内所发生的这件事,不时都会发生类似的事件,在我年纪较轻时也经历过这类事件的许多版本,有时会牵涉到死亡威胁,通常会有一连串猥亵下流的言语:一名男性找上一名女性,一方面抱持着慾望,一方面则怒气冲冲地认为对方可能会拒绝自己的慾望。这股愤怒与慾望是包装在一起的,一同扭曲成为某种不断威胁着要将爱慾变成死亡的力量,有时确实就如字面的意思。

  这是一套控制的系统,所以才会有这麽多起亲密伴侣的谋杀案都是起因於女性斗胆与她们的伴侣分开。结果是这套系统囚禁了众多女性,从一月七日发生在田德隆的攻击案,或者一月五日在我家附近出现的残忍强暴未遂案,又或者是一月十二日在这里发生的另一起强暴案,或者在一月六日因为女朋友拒绝帮他洗衣服便纵火烧人的旧金山男性,还有二○一一年底因为在旧金山犯下多起十分凶残的强暴案而遭判刑三百七十年的男性,虽然你可以说这些人都是边缘型人格,但是富有、出名的权贵分子也会犯下这类案件。

  旧金山的日本副领事在二○一二年九月,被控十二条虐待配偶以及使用致命武器攻击的重罪。同月在同一城镇,梅森.梅尔(Mason Mayer,前雅虎执行长梅丽莎.梅尔的弟弟)的前女友在法庭上作证:「他扯掉我的耳环、撕掉我的假睫毛,还往我脸上吐口水,对我说我有多麽不讨人喜欢……我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躺在地上,若是我想要移动,他跪在我身体两边的膝盖就会往内紧缩,让我动弹不得,然後甩我巴掌。」根据《旧金山纪事报》记者的报导,这位前女友的证词中包括「梅尔不断抓着她的头去撞地板,并扯下好几撮头发,告诉她,她若是想要活着离开这栋公寓,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开车载她到金门大桥,『然後你可以自己跳下去,或者我推你下去。』」最後梅森.梅尔被判缓刑。

  前一年夏天,一名久不来往的丈夫违反了妻子对他申请的禁制令,跑到她在密尔瓦基郊区的公司射杀了她,同时还造成六名其他女性死伤,不过因为这桩罪行只有四具屍体,而这一年当中在美国国内又发生了更多次超乎寻常的大规模屠杀案件,所以媒体上大多也都忽略了这件事(而且我们其实并未认真讨论到,美国三十年来所发生的六十二起大规模枪击案件当中,只有一件是由女性犯下,因为说到孤狼枪手时,大家都会讨论孤狼和枪枝,而不会讨论男性──顺带一提,将近有三分之二遭到枪杀的女性都是现代遭到或前任伴侣杀害)。

  这跟爱有什麽关系?歌手蒂娜.透纳(Tina Turner)曾这样问,她的前夫艾克(Ike Turner)曾经说:「对,我打过她,但是普通男人都会打老婆,我下手并没有比较重。」在美国,每九秒就有一个女人被打;让我把话讲清楚:不是九分钟,是九秒钟,这是美国女性受伤的首要原因,根据美国疾病管制署的数据,每年受伤的两百万名女性当中,有超过五十万人的伤害需要接受医疗,同时有大约十四万五千人需要住院观察,而且你不会想要知道後续需要牙科治疗的人数有多少;同时,配偶也是美国孕妇死亡的主因。

(本文为《男言之瘾:那些对女人说教的男人》部分书摘)

书籍资讯

书名:《男言之瘾:那些对女人说教的男人》 Men Explain Things to Me

作者:Rebecca Solnit

出版:经济新潮社

日期: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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